不久前,朋友发来微信,相约去黟县的“五里桃花”桃园赏花。一到春季,那里桃花盛艳,云蒸霞蔚使人流连忘返。
不知道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跟黟县“五里桃花”有何瓜连?不过,古徽州黟县确实有座“桃源洞”。当年唐代大诗人李白曾来黟县游玩,在“桃源洞”不远处的浔阳台垂钓,吟诗作句“黟县小桃源,烟霞百里间。地多灵草木,人尚古衣冠。”
一月水仙清水养, 二月杏花伸出墙, 三月桃花红艳艳。也许,三月桃花娇艳俏丽更能激出文人墨客的无限遐思,像韦庄的“银烛树前长似昼,露桃花下不知秋”,还有贾至的“草色青青柳色黄,桃花历乱李花香”,或是王建那“逼逼仆仆春冰裂,磊磊落落桃花结”,缠缠绵绵中吟唱出诗圣们的满腹情怀。
就在朋友赶去黟县凑那桃花节的热闹时,我去了歙县东乡的大谷运的跳岭,不过不是为了赏花而是扫墓。不久前,家居跳岭姨夫仙逝,按照徽州老规矩,新坟不过“社”。古徽州春分和秋分时节,村里人要到村子里的社屋,祭奠祖宗和神仙,俗称“闹社”。春分前祈求风调雨顺,秋分前祈愿五谷丰登,久而久之传承下一个习俗,祭奠过世未满三年的先人要赶在春分节气前,显出后人实诚和尊敬。
当车子在盘山环绕的山道上轰鸣时,昏昏沉沉的我不经意间突然发现,窗外粉粉艳艳的桃花、梨花已漫山遍野。随车的侄女告诉我,翻过山岭有座被当地人称为“二十里桃花”的桃树林。扫完墓,我倘佯在山谷丛林间,想去那“二十里桃花”寻个欢喜和惬意。翻过几道山岭,“二十里桃花”林映入眼底。
曲干虬枝的桃林郁郁涧底,缀满的桃花鲜嫩娇艳,粉白嫩红花瓣奋力张开,一簇簇一片片,犹如团火又如山霞,飘逸凝聚出勃勃生机。我攀上山巅登高远望,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洒起牛毛细雨,刹那间,崇山峻岭笼罩着一片朦胧,再看那桃花林,忽隐忽现,犹近又远,迷迷茫茫地隐身起来。
心里暗自诧异,在山雾雨气中费力寻找那遁了迹的桃花林,却惊奇发觉峡谷群山衬托出一幅远淡近浓山水画,那朦胧的桃花林就像宣纸上水墨渲染渗开的点缀,粉粉白白,星星点点,似乎无数只蝴蝶展翅在烟雨山雾中,那种奇妙真的不可琢磨。就在思绪伴随画面飘逸暇飞时,侄女忽然惊呼,你看,你看,那桃花雨!
循着喊声我定睛望去,远处果然显现出更加奇妙的镜像,一阵疾风急雨,那片桃花林在清晰模糊中幻动,纷纷洒洒飘下一阵阵灵动的花瓣,在光线折射下竟然五彩闪烁,好似一群花的精灵,扑扑簌簌、飘飘依依织出绚丽缤纷的雨帘。我终于品味到北宋诗人刘次庄“桃花雨过碎红飞,半逐溪流半染泥”的意境了。在这春雨里,在这空响响的翠谷间,桃花用生命的绝唱把最后的美丽纷献给苍茫,留下几多哀怨几多惆怅。不觉间,脑海里突然又回映出那位叫“吴春花”的女人。
三年前,我到歙县法院接访,一位面容憔悴不失清秀女人跌跌撞撞进了门。从她缀满泪水的眼睛里,我觉得这女人心里肯定藏着什么委屈。旁人介绍说,女人叫吴春花,家居百里之外歙南一个叫“桃花坞”山村。
二十年前,在村小学当教师的她辞职跟丈夫一起承包了村里的核桃林,寒来暑往,夫妻俩经营红红火火。让吴春花万没想到是常年杭州经营的丈夫竟然背着她养起“小三”,最终一纸离婚诉状走向法庭。吴春花死也不明白,糟糠恩爱竟抵不了一夜风情。
离婚三次法庭没有判离,当丈夫第四次离婚时,吴春花决绝地告诉法官,枕边准备两样东西:一把剪刀和一瓶“百草枯”,剪刀要戳瞎负心汉,“百草枯”来了结自己。从眼前女人决绝目光里我看出她对未来的绝望,我提醒办案法官这起案件要慎重。吴春花离开时说自己曾对婚姻那样地充满幸福的憧憬,可这一切都随着官司烟消云散。她永远不能原谅那位曾经海誓山盟跪着求婚的丈夫,原来曾经的同甘共苦竟像桃花经不住一夜风雨纷落成泥。
当我再一次到法庭,书记员告诉我,这起案件已经调解结案。为了这桩离婚案,年逾五十老庭长十三次翻越那上下十五里山路的“桃花坞”,一遍遍地找吴春花促膝谈心。当老庭长最后一次冒着倾盆大雨敲开吴春花家门时,见到浑身湿透、一脸疲惫老庭长,吴春花哭了,她终于走出那段让自己不堪回首的磨难。经过法庭调解吴春花得到她应得的一切也找到了她的新爱。书记员说,老庭长蹲守法庭近十年,类似这样离婚案办理近百起。
离开法庭,眼前又是一个桃花烂漫季节,看着老庭长满是沧桑但欣喜依然的笑脸,我猛然感悟,生命的顽强和不甘,也许蕴含在那纷纷落英乱象中。虽然一场春雨带来了残红的无奈和忧伤,但“桃花依旧”中不正凝结出坚守和永恒吗?
(注:文中“吴春花”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