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入那方狭窄的堂屋,小心翼翼地寻一个地方站立,土墙已经坑坑洼洼,角落里些许的蜘蛛网,上面还有蚊虫的残骸。屋子里只有一张方桌,两个方凳,掉漆严重,漏出斑驳狰狞的模样。
我没想到经过近乎三个小时的长途跋涉,下车映入眼帘的是六、七十年代的画风,几座老土屋、快倒塌的茅草棚,一个满脸络腮胡子、木讷呆板的男人,一个灰突突的、像是刚从土堆里爬出来的女人,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脸脏兮兮的,头发乱蓬蓬的夹杂着很多草屑。她没有扯着父亲或母亲的衣角,而是静静地站在角落,冷冷地观望着,眼神淡漠而疏离。
法官拿出应诉通知书、开庭传票等材料,希望男人、女人在送达回证上签字。男人瞪大眼睛,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他突然从堂屋跑到门外的空地上,站在翻晒的几双破鞋子、破衣物中间,大喊大叫。法官和我面面相觑,只得靠村委会工作人员翻译。他讲女人如何被邻居欺负,夫妻俩只是上门讨个说法,至于打架过错全在对方。他们不会签一个字,他们更不会去开庭,法院爱怎么判怎么判,反正他们是不会拿出一分钱给那个人的。而女人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破旧的灰色短袖上衣歪歪斜斜地套在身上,裤子大得卷起了好多道边,她静静地跟在男人身后,他到哪她就在哪。当我拿出手机给他们拍照,女人突然冲到男人前面,嘟囔着,像是警告我。我哭笑不得,镇里工作人员赶忙解释:正是因为你们不签字,法院只得通过拍照表明他们来过,也把相关材料送给你们了。这是保障你们的诉讼权利啊。男人、女人并不理会,继续沉浸在自己不幸的世界里,反反复复絮叨着他们的遭遇。
我忍不住搜索着小女孩的身影,她倚着门框,父、母亲的情绪影响了她,她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忽闪着一双湿润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我们。我希望自己口袋中有颗棒棒糖或者有块小饼干之类的,能带她回避片刻。我猜她大概是听不懂的,可是我又多么希望她能明白,期待她快快长大,大到能够自己保护自己。
送达完毕,驱车离开。来时,陡峭的山路颠簸得厉害,有点像坐过山车,心提到嗓子眼,为了缓和略微紧张的气氛,我们总是尽力找话说。而此时,我们心照不宣,贫穷和愚昧,似乎是大山无法言说的痛。八月,酷暑,车窗外午后的阳光火辣热烈,刺得我们眼睛酸痛。我回头想再望一眼那个村庄,早已隐匿在山林深处,无处可寻。
法官忍不住叹了口气:“这种家庭要靠镇里、村里大力资助,要不然夫妻俩可能连小孩都养不活。”妇女主任点头说道:“精准扶贫已经把他们纳入贫困户了,不过孩子的成长环境太差了,周围只有几户人家,跟他们夫妻打架的是一个光棍,就住在他们家屋后。”镇里年轻的干事耿直道:“凡有点能力的,都搬到山下来了,谁还住在那么高的山上面呢……”
到了秋天,案件按照审判流程顺利结案。法官最后一次翻开卷宗,给辖区政府打了一个电话,建议对该户政策上支持到位,另外要特别关爱孩子的健康成长。我在整理归档案卷那天,拿笔在笔记本中记下了小女孩的地址。周末,逛书店,走到儿童专区,翻开图文并茂的绘本,心里冒出了一个许久未尽的愿望。或许,一个工作以外的电话、一张薄薄的快递单,为的只是回应我们内心最朴实的情感,那是来自远山的呼唤。我多么希冀不是在梦里,而是在现实中,有一天能收到她的来信。信里诉说着她的点滴成长,描绘着她骄傲的理想。她会笑着跟我说,善良前行,永不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