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又一个夏至到了眼前。有时候,觉得时光真的像小时候捞鱼时手指缝间的水和鱼,一不留神就会流淌得无影无息。那时,暑假里的我常常去休宁县护城河浅水滩捉鱼,晶莹透明的水底,五颜六色鹅卵石堆的低洼里常趴着一些一动不动的“呆子”鱼,心里痒痒的我会情不自禁地用手浸在河水里,合掌成围捕捉。当觉得“呆子”鱼成为掌心“猎物”时,倏然撩起,以为鱼十拿九稳就攥在手心,可摊开一看,指缝间什么都没,甚为诧异,莫不是鱼儿会飞不成?
昨晚,又做了同样情形的梦,云遮雾绕的芦苇丛中,我跟发小小明他们在浅水滩欢快地闹腾着。碧透河底,螃蟹和鱼虾惊慌失措逃窜,我们用背心浸在水底合围,活蹦乱跳鱼虾渐渐围在背心圈中。不一会,河岸传来母亲呼唤,鱼虾一下子不见了,梦境又切换成那熟悉的厨房,黑黝黝的锅台、香味扑鼻的东北炸酱凉面和油酥可口的千层饼,奶奶和父亲在热气腾腾的水雾中忙碌着。突然醒来,懵懵懂懂间不知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里。定神细想,才明白时光早已流淌了三十多年,奶奶和父亲也早已离开我们多年,可锅灶间奶奶和爸爸忙活着做夏至面的景象如魔怔一般扎根在我的魂魄中挥之不去。
过去每年的夏至,奶奶准会围着厨房的锅台,自言自语地唠叨着那句老话“冬至饺子夏至面”。于是,一家人忙活着夏至这天全家要吃的水捞“凉面”。对于满族后裔的母亲来说,夏至这天的过汤凉面不仅是东北人的习俗,更是对千里遥遥故土的依恋和向往。随着老人一个个离去,夏至凉面和千层饼的感觉渐渐淡化,成了久远的记忆,埋藏心底里那份渴望和念想竟成了心结。
“冬至饺子夏至面”并不仅仅是东北人的习俗,到了夏至,为了度过酷暑,我老家河北藁城,家家就要吃伏季面。这时,新麦刚刚下来,用新磨的麦子做面食,既爽口又“败火”,所以,老家南孟镇一带有着“头伏饺子二伏面,三伏烙饼摊鸡蛋”的习俗和讲究。不过,到了徽州,大多数人家并不吃面,乡下许多人家别出心裁地用米粉做出一个个薄饼,放在火筩(皖南的一种烤火的用具)烤熟,饼馅常常为青菜、豆荚、豆腐及腊肉一类。最好吃的是豆粉粿,在歙县东乡一带时兴这种食俗。像妻子老家溪头的西坑村,家家户户都要在夏至前后做这种豆粉粿,皮薄味香,筋道爽口。
不过,我记忆深处最难割舍的还是小时候夏至的过汤凉面。也许,奶奶的夏至凉面是伴着我长大的缘故。这种夏至凉面跟普通汤面不同,不仅做工工序上繁琐,而且最讲究的是面卤。
一个月前要将豆酱晒出,挑拣上十斤黄豆放进锅里煮熟,煮烂,捞起倒在干净的竹席上面,撒上面粉,用筷子把面粉和黄豆拌匀,发酵,待到长出深黄色“毛”晒干。然后把晒干的黄豆面块放入坛内,再倒入放有佐料的盐水,用筷子搅拌均匀,用干净的纱布蒙住坛口,放在阳光下晒上几日,当黄豆酱的颜色变成暗红色,大功告成了。
夏至的头晚是奶奶最忙碌的时候,后院大门旁的小厨房里,黄晕的灯光下,奶奶来回晃动着她不灵便的肥胖身子,案板上把五香豆干和瘦肉细细地切成小丁块,拌上大蒜、芝麻、葱末、辣椒、生姜、花椒大料什么的,舀上一大碗豆酱搅匀煮上个时辰,香味可口的面卤就做成了。
夏至那天,爸爸做下手,奶奶和妈妈主厨,先要和面擀面,在面盆里一遍又一遍地揉着面团,待揉的面团筋筋道道时,便将面团在案板上铺开,撒些干面擀起面来,一遍又一遍地揉擀到很薄时,手起刀落,一阵叮叮当当的刀切声,一条条细长细长的面条出现在眼前。
太阳正午的时候,煮面过汤开始了,先将大口锅水煮沸,接着一遍一遍地下面,煮出的面先用笊篱捞出盛在一个大凉水盆里“过汤”,面凉后盛到碗里浇上鲜美可口的面卤,一碗碗的过汤面齐齐地排在锅台上。看着我跟姐姐端碗吃面时狼吞虎咽的样子,忙乎完的奶奶坐在后院大门旁边摇着芭蕉扇,边笑眯眯地望着我们,脸上满溢着幸福的笑容。
时光已过去了很久,奶奶和爸爸先后离去,可是,夏至的“过汤面”总让我难以割舍和忘怀,不仅是因为美味更是那份刻骨铭心缠绵难忘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