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万物苏盈,枫树合身于林,脉脉苍翠如随风流水;秋来百花杀尽,霜叶独染醇意,悠然灼透如漫天朝霞。如果说,我所了解的世界中哪里有一种植物能尽显生命的禅意,那么自然是枫叶的韵味最得我心。
人常道松柏终年长青,赞叹它们的铮铮傲骨,但那棱棱针叶在春夏之中未免有几分不合时宜的冷硬辛辣,令人敬而远之;寻常树木,若是绿意盎然时,自然是青翠欲滴,受人青睐,一旦秋来枯落,便只剩光秃秃的枝干,毫无生气了。我赏枫韵,喜爱的便是枫叶儿的分寸智慧。其实做人亦是如此,俗语说人不应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池上芙蕖净少情,遗憾的便是一味清高恣意,难以亲近的冷傲;庭前芍药妖无格,唾弃的便是一味趋炎求欢,不辨善恶的轻贱。如果集体欣欣向荣,身处其中实在无需格外标新立异,令“亲者痛”;若是深陷浊流险境,身陷其中却应当坚持自我,不该同流合污,令“仇者快”。枫叶之美,成全于对抗肃杀秋风的红染山林,却从未在春夏中借奇花异果来争抢。一青一红,皆在叶上;而随绿独红,却因时不同。这份可亲,而又可敬的分寸之美,恰恰是一种智慧的韵味,蕴育其中。
红叶的独特之美,本是罕见的,春来桃李自成云,夏来茶靡百花期。一味青绿的枫叶是无声息的,其实若是一树红叶,未必不能争奇斗艳,可枫树却不,等到了秋天,才亮出颜色,装点山河。回头想来,若是霜叶红于六月花,秋天一同落尽,大概也就没有如此的风采了吧。人们咏菊诵梅,看重着是它们傲立寒季的风骨,枫叶的等待,不仅仅是赢得了美丽,也是守住了气节。这是荣辱不惊的耐性,而枫叶上,也更有着去留无意的豁达。古时文人喜岁寒三友,赞叹它们的坚韧,然而松柏细密,梅树嶙峋,为斗为争,留下了不改的痕迹。但如果你拿起一片枫叶,你会发现,它的柔软与弹性,从不因岁月而更改。如松柏,可以称之为坚,却算不上韧。只有枫叶这样,青时可煮酒于逍遥,霜落可烹茶于宁静,岁月如刀,却有不改的温和初心,有不惊的耐性,也有无意的豁达,方可算得上韵味的坚韧与从容。
这世上没有很多的天才,那花红百日果成荫的天赋终究也羡慕不来,如果注定了开始是芸芸众生里的普通一员,人行于世,总要为生命好好打磨一根主心骨。时代在变,人们的脚步越来越快,偶尔停下的时候,我想追寻的,却是枫树一般的底蕴魂魄。可为书签,亦可入食药的枫树,从来不只是一时的机巧,那一树秋叶里是足足三个季节的心血凝结,方成为实用与美观兼备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