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
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
--《采桑子 重阳》毛泽东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王维
昨日登高罢,今朝更举觞。
菊花何太苦,遭此两重阳?
--《九月十日即事》 李白
又到重阳,而明天恰是父亲离开三个月整的日子。
去年重阳,父亲还参加了区法院组织的健身徒步。
而今年的重阳节……
父亲生前和赵伯无论是工作情感也好,私人交情也罢,感情甚好。
都是军转干部,都是在老“经济庭”摸爬滚打出来的,都是为法院建设贡献过力量的。
一年前的今天,他们豪迈地走向幸福的晚年生活途中,却在数月后不约而同离开,仅仅相差一周。
两年前的重阳节,我在家休产假,母亲陪父亲在南京看病,相隔甚远,于是给母亲发了两个微信红包,一个给母亲,一个给父亲,给父亲的那个红包备注留言:愿老爸健康归来!
母亲回我:一定的!
我总觉得孝顺父母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四个字,不过是在他们七老八十的时候才需要去做的事,不过是在他们需要我的时候我再去嘘寒问暖。
可是直到父亲离开,我也依然恍惚:在父亲眼里,我一定是个不够孝顺的孩子!
都说生活需要仪式感,近些年来,遇到节日,都想着要带二老去外面走一走,看一看,一起在外面吃个饭。
可父亲并不太喜欢出门,总喜欢在家里约上几个老友打打牌叙叙旧,他总说,出去玩,没意思。出去吃饭,浪费钱。
父亲年少离家,靠打银子赚取一些小钱,贴补家用。那个饭都吃不上的年代,又有多少人会打银子?不过是有钱人家才会吆喝的生意罢了。
但这段人生经历却造就了父亲不怕吃苦的坚毅性格。
尚未成年便离家去了部队,此后便一直在外,直到十余年后转业回到地方。
本以为就此稳定,却因为工作是第一位,当事人的利益是第一位的工作原则,他总是奔波在执行路上。
到了中年后期,又因为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陪我在上海求学,愣是打了一个“八年抗战”。
父亲的一生,是颠簸的一生。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哪里会去在意那些小节?
在他的心里,节日无非是清明、端午、中秋、春节!
直到后来陆续有了第三代的两个小人儿,才勉强记得两个宝贝的生日月份。于是乎,每逢节日,想要制造小惊喜的我们,总是在他的“扫兴”之中作罢。
父亲走后,仅此一次在梦里听见他唤我。
还是那般浑厚的声音,唤我的“虹啊”。
我惊醒,一如父亲尚未离开,我以为还是父亲病重时我在陪床,他唤我起来给他做饭。
可我努力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摸不到。
昨夜,失眠,躺在父亲曾经睡过的地方,辗转难眠。
时常触景生情,睹物思人,而物是人却非。
今日立在门阙,脑海里又浮现女儿七八个月时,坐在婴儿车里,因地势不平,又因女儿好动,婴儿车侧翻。
不到一米之外正在倒水的父亲,放下水瓶,立马冲上前将嚎啕大哭的女儿抱起,心疼极了,嘴里一边念道着:是阿公不好,是阿公不好。
餐桌边的那张大靠背椅,曾是父亲的专座。
他坐在那张椅子上看报,与人交谈,吃饭,摘菜……
报纸每周一张的频率更新着,老花镜静静地躺在眼镜盒里,靠背椅却时常空荡荡的……
我时常在厨房里做菜时,趁着闷菜的间隙里,不自觉的双手靠向后背,眼睛望向大门的方向,突然被自己惊住,这个动作也曾是父亲的标准动作。
我下班回来,时常看见父亲也如这般地站立着,双手背在后面,眼睛望向门口,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甚至连我回来了,他都没有意识到。
我才发现,原来我总在不经意间,重复着父亲的一些动作,甚至是神态,说话的方式,更甚者,是思考的方式。
我终于相信,这是遗传,或者说是传承。
可能人上了年纪,总爱回忆过往。
父亲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父亲总爱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于他的军旅生活,他与战友之间的轶事,还有他小时候在老家跟随六舅公外出打银子遇到的事,一边感叹那时日子的清苦,但也时常充满乐趣。
而现在的我,时常回忆起小时候的点滴。
三四岁时全家一起去北京玩,那时的记忆已经很浅很浅了,但因为父亲时常提起,于是总觉得在脑海深处有着模糊的记忆。
在天安门广场前,父亲要我与他的老战友久余叔叔的儿子强强哥哥一起照张相,我却因为害羞就是不肯,那张照片拍下的是我不太情愿的瞬间。
此后的若干年里,父亲总是拿这件事来说。
那年跟父亲去祁门走亲戚,彼时交通还不发达,仅有晚上一趟八点多的火车可以回家。
亲戚邀我们住一晚,我却执意要回家。临近火车出发时间,父亲便将我背起,在夜幕中向火车站奔去。
我紧紧地将父亲的头抱住,希望能给父亲减轻一些重量。还不停地叫着,爸爸,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吧。
往事历历在目,思念绵绵延延。
我时常问女儿,阿公去哪里了。
女儿用稚嫩的声音回答:阿公去打老虎了。
儿子抢答:阿公去做神仙了。
在父亲尚未陷入深度昏迷时,最想见的是我的一双儿女,我在他的病榻前向他承诺:定会将一双儿女培养成人,请他放心!
《韩诗外传》里有一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格外珍惜。
其实父亲走后,最不适应的应该还是母亲。
她说总是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一心想着要快点回家告诉父亲,却转念一想:噢,他不在了。
又何止是母亲呢?
父亲不在了,家里连牙签都少见了。
只有那张空荡荡的轮椅,我总是产生错觉,父亲坐在轮椅上,背对着我。
时间仿佛回到今年春天,父亲坐在轮椅上,在家门口晒太阳。侧着身,走近,看到他眼角的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