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在城区的我，喜欢在城外通向黄山风景区北大门的公路上晨练。初秋时节的清晨凉而不寒、润而不燥，让人感到清新舒爽。公路两旁银杏树的叶子悄然化作彩蝶在树梢轻盈地飞，相比之下，路外原野上那些树则要淡定从容的多，葱茏碧绿、生机盎然。在树丛与更远处的村庄之间是泛黄的稻田，乳白色的雾于其上徐徐集聚尔后升腾。前行不远，路边有一个正在建设中的楼盘，林立的塔吊直指天空，脚手架和防护网层层包裹之中的楼宇已渐渐有了雏形。据我连续多日观察，尽管工地里见到的工人并不多，但楼宇成长的速度却近乎疯狂，这显然是那些隆隆作响的现代化施工机械在发挥功用。周边的稻田有的已撂荒许久，有的新近匆匆作了收割，成垄成行的稻茬中间，几只鹭鸟扑闪着翅膀自在地觅食遗落的谷粒。

千百年来一直沐浴着朝露晚霞，沉浸于蛙的吟唱和稻花的甜香，承载着人们关于丰收与富足的梦想的稻田，如今却要俯身扛起万吨钢筋水泥，化作魏巍高楼的坚实基础，日日感受人间的甘苦冷暖、悲欢离合。稻田如有知，当感到欣慰还是无奈？是否已做好应对这场不期而遇的重大转折心理准备？倏然已届中年，如同眼前的稻田一样，作为浩瀚宇宙中的沧海一粟，人们把握自身命运的力量是十分微弱的，大多数时候，我们在时代大潮的推动下，与周边的人一起被拥裹着向前，很难有驻足甚至观望的时间。三十年前我进入黄山区法院工作时，只是一个内心充满憧憬却又惶恐不安的青葱少年，领我进入法庭的那个白发苍苍的庭长数十年坚持用毛笔写判决书，那一手清丽潇洒的小楷让我仰慕不已，然而时间不长，同事们的办公桌上纷纷摆上了电脑，老庭长轻轻一声叹息，戴起老花镜在键盘上默默地练起“一指禅”。任命为助审员之后的我期盼着早日在庄严的国徽下“坐堂问案”，却被安排到院研究室撰写材料，在各种调研、报告、总结、讲话材料，以及腾腾烟雾和满桌的烟灰中消磨了二十年的青春韶华。前些年进入员额法官行列担负办案任务，面对着大摞的卷宗不免心底隐隐发怵，早年所学已遗忘大半，新颁布的法律法规却如雨后春笋，每次从厚如青砖的司法解释汇编中抬起头来，眼前总是昏花一片。堂上双亲依然健在，膝下女儿尚未及笄，同事中后于我来者博学多才，兢兢业业，长于我者老牛奋蹄，不负夕阳，厕身其间的我唯当承前启后，砥砺前行，岂敢有丝毫懈怠之意？

远方黄山如屏，鲜红的晨光从那锯齿般峰峦的缝隙间投射过来，我折身返城。跨入小区的那一刻，我闻到了一股桂花的香味，小区里绿荫成片，一时间我辨不清哪棵是桂花树，但那种真诚、醇厚，谦和而又隽永的香味久久洋溢在我身边。

这正是中年男人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