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夫妻来势汹汹。”下午两点半,我跟着法官走进调解室前,法警队的小朱关切地提醒。
顺势,我望向那两张紧绷的脸,在日光灯的反射下,三十多岁的夫妇俩,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大得多。
“800元一分钱不能少,这都是我一件衣服一件衣服做出来的。”瘦瘦小小的女人满腹怨气。
“你做的衣服质量不合格,有返工,我都有记录的。”服装加工厂老板予以反驳。
“你不给钱,没关系,我们就通过微信、抖音以及电视台,把你这种‘黑心’老板宣传宣传。”五大三粗的男人扯着嗓门叫嚷着。
为了几百元劳动报酬,双方争执不下。眼看着一次又一次濒临谈崩,调解无望,好在法官都及时地把他们拉回协商的道路上……将近六点,我们走出调解室,外面已经下起了零星的小雨。
“这是你们的伞么?”我瞥见了调解室里桌脚边放着的一把雨伞,微笑着提醒那对夫妇。
“是的。”他们报之我一个感激的微笑。
看着他们心平气和、步履轻松地走出法院大门,脸上已没有了来时的紧张、局促与不安,在淅淅沥沥的细雨中还稍显冷冽的春天,变得温暖可爱起来。他们撑着那把棕色的格子伞,沿着法院立案大厅前面的石阶,一步一步往下行去。他们的微笑与三月院子里的银杏树一样有清清浅浅的颜色。
突然就想起练江河畔的柳絮,轻舞飞扬,年复一年唱着永恒的春之歌。而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晚,疫情反反复复,法院地下车库的门都被铁链子上了锁,刚开始稍不留神就会走到它的跟前吃个闭门羹,心里只得暗自嘲笑自己,又忘了上下班只能从一楼大门出入。小区里的一堆孩童,一个两个趴在草地上,一动不动,正俯耳静听青虫的细碎而微小的窸窣声。看有人走近,便集体用小手指放在嘴边作出“嘘”的小动作,示意我们这些大人放慢脚步。他们是不在意小区的门被封了几个的。现在的他们,如同小草、绿叶抽芽般富有生命活力。
记得小时候,母亲经常答应我写完家庭作业,就可以去找小伙伴们玩耍,母亲从未食言过。可惜作业还未写完,窗外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顿感失落,对着母亲就哭哭啼啼地嘟囔着,天气预报不是说明天才下雨嘛,怎么这会就下了,骗人。母亲好气又好笑,天公的事又不受我控制,你跟我哭又有什么用呢。后来很多很多的时刻,我坐在书桌边,看雨点一下一下撞击着窗台,最后,只剩下河对岸岿然不动的大山静默不语,童年就这样在记忆的长河中渐行渐远。
而我,终究在时空无常的变迁中越来越明白,晴天也好,雨天也罢,我们会遇到什么人,经历什么事,都是不能完全预测的。只是庆幸、感恩,一路走来,遇到的大多是善良敦厚的人,经历的也都是一些稀松平常的事。偶尔有“不讲理”的当事人,也都能以柔软心给予他们最大的理解。对所有法院人来说,光阴与岁月的痕迹,不就是藏在他们每一根白发里,刻在他们每一道皱纹里,记录在一册又一册的案卷里吗?
办公桌上那些长方形玻璃下面放着的老照片,定格着很多幸福的瞬间。而幸福是什么?平凡的人自有平凡的答案。幸福就是平常的日子依旧,就是在每一个清晨迎着笑脸等待阳光。幸福更是面对乌云密布,历经狂风暴雨,也能微笑向暖,喜乐从容。